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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9章 相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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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斤小朋友醒過來發現熟悉的母親不在,卻是一個不認識的男人,哇哇大哭著,看到母親進來,忙伸手便要抱。聲音嘹亮到震耳欲聾的程度,李知瑉完全想不到這麽小的身軀裏,晚上明明安睡得如同乖巧可愛的小豬,如今能發出這般響亮而富有穿透力的聲音,看到趙樸真進來,仿佛得救一般將孩子遞給她。

趙樸真也顧不得看到一貫高貴的王爺如此狼狽可笑,忙接了孩子過來,替他解開濕透了的小衫,很快便將早就放在暖籠上烤得暖而幹燥的尿布替他換上,然後將衣服系好,裹上溫暖的繈褓,抱到懷裏,孩子被驚嚇了,還在哭著,趙樸真習慣性的將衣袍揭開,七斤嫻熟地一口含住,立刻止住了哭聲,只有嗯嗯嗯的吞咽聲。

屋裏安靜了下來,趙樸真松了一口氣,忽然回過神來擡頭看到李知瑉正專註地盯著正在吃奶的孩子,她轟的一下只覺得臉燒得通紅,忙轉過身將李知瑉的視線給擋住,將外袍扯了扯遮住了胸口。

李知瑉笑問:“餓了吧?我讓人送吃的進來,你想吃什麽?”

她低著頭只是看著懷裏吃得正香的七斤不說話,心裏亂得很,一時半會卻想不出如何對待這位自己的舊主子,孩子的生身父親,擁有生殺大權的皇子。

李知瑉也不說話,披了衣服出去叫高靈鈞讓人送熱水進來漱洗,吃早膳。

艙房狹窄,避無可避,李知瑉靠近她的時候,她連他身上那熟悉的熏衣服的沈香味都能聞到,環兒小心翼翼畢恭畢敬端了熱水進來,伺候著兩人漱洗,恢覆了從前在王府裏那小心謹慎的樣子。

百日的小兒,本來就大多數時候在睡眠,哭的時候大概已經累壞了,如今屁屁幹燥溫暖,母親懷中柔軟親切,又吃足了奶水,已經又滿足地熟睡了,趙樸真將睡熟的孩子放回了床上,蓋好被子,轉頭看李知瑉正在慢條斯理地喝湯,想起高靈鈞說過他一路趕來不食不休……想來應該是又累又餓的,如今卻幾乎看不出他的失態,動作依然優雅從容。

李知瑉眼皮都不擡,放下了手裏的匙羹,終於說了句:“先吃吧,知道你有許多問題想問,等你吃飽了再說吧。”

早膳很豐盛,趙樸真卻食不知味,等環兒上來撤走了,李知瑉才敲了敲桌子,提醒她:“問吧。”

趙樸真擡眼看到他漆黑明亮的眼睛,之前想到的問題卻一個都沒有問,反而脫口而出:“您的眼睛好了?”

李知瑉一怔,不知為何,嘴角忽然彎了彎,居然是個難得的笑容:“本來就是自己用的毒藥,時候未到。我拿到了軍功,只會讓東陽公主、崔氏以及皇上,全都把矛頭對準我,刺殺當時是真的,中了毒也是真的,只是當時九死一生讓公孫先生救了回來,我們合計了一下,索性借這個機會急流勇退,只說是毒傷未愈,眼睛失明,暫時蟄伏罷了。你放心,公孫鍔已經給我配了藥,等回長安後,用藥又可以暫時性的失明。”

趙樸真沒有想到隨口一問居然得到了這麽詳細而坦誠的解答,甚至涉及到了一直以來掩蓋著的秘密,她微微有些不習慣:“那藥,長期用了,對眼睛不好吧。”

當然不太好,短期毒藥會對眼睛和身體帶來損害,本來預計的是直到合適的時候,他才會正式服下解藥,恢覆視力,不過李知瑉只是輕描淡寫:“沒事的。”他看向趙樸真,想起那些藏在書房裏繪著小像的書簽,本來想好好教訓一下這個小丫頭,讓她知道她這膽大包天的性子差點害得他心臟暫停,千裏迢迢日夜不休拋下一切跑過來飽受驚嚇。

然而這小丫頭第一個問題不是問他怎麽安置她,不是問他的那些隱藏著太久的秘密,不是為自己和孩子爭取權利,而是先關心他的眼睛,關心他的身體。

這一刻他一直鐵石心腸的心扉忽然微微開了一線,讓他決定坦誠相告,他的那些背負了太久的秘密,因為他忽然覺得,有了一個可以共同分擔秘密的人,他甚至還和這個人,生了一個血脈相連的孩子。

趙樸真果然問出了一直以來困惑不解的問題:“我一直不明白,您是陛下的皇長子,你們應該是利益一至的……為什麽您對陛下防備如此?”甚至幾乎是猶如敵人一般了,就算天家無父子,皇上也總需要人幫忙的,他為什麽那麽戒備著皇帝?就因為崔氏與他通奸?但是他再怎麽喜歡崔氏,也不至於愛屋及烏到連皇位也要拱手讓給別人的兒子吧?

艙房裏的光線並不明亮,李知瑉轉過臉,半邊臉沈進了陰影裏,神情難辨:“皇上和先帝皇後,自己的皇嫂崔氏通奸,你知道的。”

仿佛九天玄雷劈下,趙樸真料不到自己遮掩了多年的秘密,被秦王如此輕松地揭開,她倉惶看向李知瑉,李知瑉卻笑了下:“別想太多,我早就知道,那一夜在供臺下的小太監,是你。”

“當然,他再怎麽癡戀崔皇後,也不至於將自己皇位拱手相讓,他如此喜愛太子,是因為皇帝堅信,先帝的兒子,太子李知璧,是他的親生兒子。”

趙樸真吃了一驚,李知瑉涼涼地笑著:“你別問我為什麽知道,我也不知道崔氏是如何讓皇上相信這一點的,也是是因為那的確是真的。皇上沒什麽才藝,唯寫有一筆好字,從小太子寫的字,皇上讚不絕口,我們幾位他親生的兒子,怎麽努力,都比不上他。太子如今書畫雙絕,又有許多飽學之士精心教著,文才驚人。我猜,皇上大概一直是覺得自己錯投了娘胎,若是他也出生在聖後肚子裏,得過精心調教,那一定是和現在的太子一樣,文采斐然,士林愛戴。”他臉上嘲諷之意越來越濃:“你知道嗎?他甚至想方設法模糊史書,三郎如今不是去修史嗎?他如今想修史,春秋筆法,模糊自己是從一名卑賤的洗衣宮奴腹中出生的史實,不斷強調嫡母聖後曾撫養過他,想誤導後世人以為他也是聖後所出的!”

趙樸真已經全然驚呆了,李知瑉卻仍然淡淡道:“他是如此羞於提自己的出身,以至於始終沒有給死去的生身母親追封一個太後的尊位,從前還可以說是東陽公主壓著,現在呢?用心昭然若揭。年前竇國舅有點傻,居然上了個折子請追封太後,結果那折子還押在我父皇的禦書桌上呢。”

趙樸真卻想到了七斤……如今李知瑉追來,看這坦誠相待的樣子,顯然是要認這個兒子了,將來自己的兒子,也算是皇孫,他也會以自己只是一個宮奴為羞恥嗎?

李知瑉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麽,伸出手來輕輕撩了撩她額前有些淩亂的頭發:“相信我,會把你和七斤安頓好,興許還要些時間,但是絕對不會讓你屈居人下——你帶著七斤,先和我回長安。”

“長安?”趙樸真擡眼:“您如今在長安?”

李知瑉坦然道:“洛陽如今崔氏和太子看得緊,步步緊逼,皇上和崔氏如今一條線上的,我便索性說想要回長安養病,離開洛陽,才好騰出手來做些自己的事情。而且,突厥雖然被我打退了,回紇皇庭那邊卻似有異動,從前回紇被突厥壓得死死的,如今突厥勢弱,四分五裂,回紇那邊反過來吃了不少突厥的勢力,他們從前向我朝稱臣,但去年老可汗病逝,新可汗卻似有些怠慢我朝使者。還有西邊的吐蕃也在壯大,這也是我們的老對手了,不可不防。再有東邊的倭族和高麗,別看小,野心卻大得很,螞蟻也能咬死大象,不可不防。朝廷再這樣內耗下去,不出數年,必有外患。”

趙樸真擡眼看他,人人都在爭權奪利,看著那至高無上的寶座,他這一刻卻仍然還在胸懷天下。

她也是曾經為了他這一份與他人不同的憂國憂民,愛上他。然而,她猶豫再三,終於遲疑地開口:“王妃那邊……”

李知瑉眉心突突地跳疼起來,他伸手揉按著眉心,知道上官筠是他們兩人永遠繞不開的心結,他淡淡道:“她不肯和我去長安,她留在洛陽,隨她吧,她和我,道不同。”

趙樸真想說什麽,終究沒有開口,李知瑉直視著她的雙目,緩緩而鄭重地說:我會安排好的。”

他仿佛強調一樣又說了一次:“相信我。”

他註視著趙樸真,陰影讓他的清俊面容輪廓更為清晰,他伸手覆蓋住那雙清透得仿佛明了一切的眼睛,然後垂下頭,含住了那雙微涼的薄唇,唇齒繾綣,舌尖交纏。

這個吻持續了很久,趙樸真臉上緋紅,有些呼吸不過來,腿都有些軟了,忍不住往後倒了下,卻被李知瑉用手攬住,更用力地將她按進了自己懷中,兩人身體相貼,趙樸真能感覺到對方身上的心跳和皮膚的熱力。

連他的嘴唇、口腔、舌頭也很熱。

他的手也很熱……

不對!趙樸真畢竟伺候過他多年,攪成漿糊一樣的腦子忽然有了一絲清明,她向後掙紮了一會兒,才讓自己的唇從對方嘴裏逃開,嘴唇仿佛都腫了——然而這不是最重要的,她輕呼:“殿下,您發熱了!”

一陣亂七八糟地安排,公孫鍔終於被人想起,過來把了脈:“奔波過度,身體勞累,外感風寒,吃點藥,好好歇幾日就好了。”他又看了眼趙樸真明顯紅了一圈的嘴唇,想起自己的隱居計劃就此夭折了,到底有些心不平:“建議和孩子、產婦都隔離開,不然傳染了孩子,可了不得。”

高靈鈞在一旁很想笑,卻拼命忍住了,李知瑉靠在軟枕上,卻十分真心的憂慮了,看了眼趙樸真,十分認真和公孫鍔道:“請公孫先生開一副預防的藥給她。”

公孫鍔一本正經道:“她在哺乳,豈能亂吃藥?會過奶給孩子的,是藥三分毒,孩子還小……”他長篇大論教訓了李知瑉一通,才開了藥,用了針。

到了傍晚的時候,船隊終於回到了珊瑚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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